敬落日（組詩）

——在長安寫詩

我們走在雁南公園的落日余暉里

總得給你寫一首詩吧，我親愛的伴侶

我們已相伴行走三十年

在這個漫長的冬季

在我一場病后，我要寫一首詩獻給你

我們從年輕時的文學知己變成夫妻

當柴米油鹽的瑣事沖撞了曾經的理想

我們也墮入塵埃與瑣碎，也發(fā)生口角和爭執(zhí)

回想起來，過往的爭執(zhí)全忘了

因為那些不值得記憶

在雁南公園的落日余暉里

你陪我散步，細說從前

美好的細節(jié)粼粼閃光

你記得第一次見面，我穿著藍色大衣

大衣上有一對白色小絨球做裝飾

小絨球一跳一跳的

你覺得我特別稚氣

產生了照顧我、保護我的心愿

你能描述很多往事

時間、場景、天氣與我們的呼吸

我在你的記憶里打撈出無數塵封的珍珠

從五百步到一千步，到兩千步，到五千步

兩個月，手術的傷口愈合了

我不再需要你的攙扶，你仍然習慣性地攙扶我

生活將兩個個體聚合為一個整體，難以割舍

雁南公園的落日見證一對平凡夫妻的相依相伴

那天，你看著樹木枝丫間躍動的夕光

你說，落日的詩篇覆蓋了西安城

我們找一隅坐下，我把頭靠在你肩上

落日慈祥，猶如我年華老去的愛人

過風嶺觀落日

我很少凝望朝陽，但無數次凝望落日

有時候落日讓我不知道怎么活

在藍田金山過風嶺

又一輪落日驚濤拍岸卷起我心千堆雪

我目睹它在狹窄的宇宙間死去

又在我孤寂的心間

一個詞語一個詞語寬闊地活回來

過風嶺的風有多大，我不在意

原野上長多少種千年之草木，我不在意

我只在意過風嶺僅以秦嶺的一小段身份

也能培育出如此壯美的落日

每一輪落日最終都皈依了地平線

仿佛在講述愛情

萬千縷霞光撲入混沌蒼莽

將不可救藥的美埋伏在了我的心間

水電站大橋上的落日

我永難說出落日之美

樹木與落日，飛鳥與落日

一千個落日

為什么那么美呢？

我寫不出那些美

我只是一個眷念黃昏的人

常常是在黃昏，看著落日不能自持

就像此刻，江水突破我們的視線流向遠方

我們站在水電站大橋上，瞇著眼睛觀望落日

一千重云霓披在我們身上

我說起我哥哥

在他的青春期騎著摩托車沖向大橋下的水面

那也是一個黃昏，落霞燒紅了整個江面

我講完后，你沒有驚訝這種青春期的荒唐

你說你十八歲在這座大橋上

看見水天交接處有一只金光閃閃的小鹿

你萌生過離家逐鹿的沖動

我還想扯著嗓子對你講點什么

水電站的轟鳴聲制止了我

我們看著落日躍入江面

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

落日吟

有時候我不愛近處的落日

我愛遠方的落日

遠方的落日真遠啊

它降落在遙遠的東海上

我看過近處綿延的落日

一顆又一顆跌入秦嶺山中

隱入巖石與荒草

一年又一年無聲無息

我終究還是要寫西部落日、斜陽草樹

終究還是要摒棄“遠方”這個詞提供的想象

當我凝望一枚近處的殘陽

仿佛我會與它一起墜落

在西部，落日的墜落是重的

我聽到它最后的呼吸聲

我心里被一種鈍痛長久彌漫

而一彎新月取而代之，出現在天邊

關于落日的錯覺

落日死去是我們的錯覺

作為秋天的孤獨

它永遠掛在樹梢，掛在秦地的山岡

河流間閃爍的烈火

也是它的身體

它在一莖枯草的翅膀上

被托起

那些深懷絕望的日子

你來到渭河邊

沒有想投河

其實只為了看看落日

那一瀉千里的輝光漸至隱匿

有人說落日死了

而落日的魂魄寄居在夜風吹涼的大地上

我們深懷絕望，又振作

把自己從絕境救回千百次

橫行胭脂：陜西省文學院簽約作家。（剩余0字）